筑路记:兰渝铁路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

任卫东 总104期 2017年07月号 特稿

    《环球市长》杂志    GLOBAL MAYOR MAGAZINE

一、从墙上“驶出”的火车

家徒四壁的土坯房,煤油灯微微发亮,一名妇女怀抱婴孩,坐在泥巴糊起的土炕上眺望远方。身后墙壁上,一列长长的火车穿行而过。

20年,一个世纪的五分之一。记者武斌至今仍清楚记得,他在1996年用相机定格下的这个瞬间。

那年冬天,他从省城兰州出发,在国道212线上坐了整整一天大巴,终于到了甘肃南部小城宕昌。

这个不通火车的县城,曾是中国最贫困的地方之一。石头山多、可耕地少,当地人常要背着背篓四处拾土造田。有的田地面积极小,只有一头牛的容身之地,而被人戏称为“卧牛田”。

在前往阿坞乡各竜村采访时,武斌偶然敲开了一户人家的房门。“太意外了。一个这么封闭地方的农民家,墙上竟然画着一列火车。”

照片中的农妇叫杨尕女。那时,家里的几亩薄田根本喂不饱一家四口人。20多岁的她常常要抱着女儿去周边县城乞讨,能讨到一点白面馍馍,就能高兴一天。

 “什么时候我们能坐上火车去富足的地方?让日子过得好些,钱赚得多些。”杨尕女的话,让武斌深受触动。他按下快门,记录下昏暗土房中杨尕女一家的火车梦想。

一句“老朋友,你还记得我吗?”,开启了武斌和杨尕女20年后的重逢。

2016年12月26日,兰渝铁路甘肃岷县至四川广元段通车。在外地长年打工的杨尕女特地赶回来见证家乡的重要时刻。武斌也拿起相机,重走来时路,惊叹着山乡巨变。

如今,从各竜村出发,只要行十几公里,便能抵达最近的哈达铺车站。杨尕女走进车站,这边瞅瞅,那边望望。“以前把火车画在墙上,现在火车竟然开到家附近。”

当年杨尕女怀中的女孩,如今已是20岁的大姑娘。看着老照片,李有霞感慨连连:“家里没有照片,我都不知道自己小时候长啥样。听父母说起家乡又穷又破,没想到回来一看,家家户户有新房,生态又好,以后我还想再来。”

廿载逝去,农妇想象出的火车终于从残破土墙上“驶出”,穿梭在世人眼前。一张老照片记录下的西部农妇梦让人不胜唏嘘: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它实现了呢?

二、蜀道,难于上青天!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1200多年前,唐代大诗人李白《蜀道难》的开篇如是感叹。

蜀道到底多难?

在李白笔下,是“天梯石栈相勾连”“畏途巉岩不可攀”。在行走在这条道路上的人眼里,是望也望不尽的山,数也数不清的峦。

一生能走多远?

交通如畅达,天涯也在咫尺间。可在蜀道上,那一道道峰一条条涧,串成镣铐,锁住人们外出的脚步。有人活了快90岁,所达最远处,竟难出十里方圆。

一头连着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一头牵着群山起伏的秦巴山区,兰渝铁路经过的区域,就是古蜀道之一。衔接甘、陕、川三省的甘肃省陇南市,是难中之难。

探访兰渝线,我们从陇南武都区城关镇出发,沿着新修的五阳公路,来到大山深处的裕河乡凤屏村。117公里的车程,翻过海拔1800多米的薄洛峪梁,耗时3个多小时。

生活在这里的黄桂花已经快90岁了,家里只有她和侄媳妇。这里满目青翠,空气温润,但门前万重山,抬脚行路难。

黄桂花一生最远到过数十里外的五马镇,那还是在1958年大炼钢铁时响应政府号召背着树皮送去当燃料。“看见牛在山坡,赶去,下沟、上坡,走到跟前,差不多要一天,难啊……”她眼里的泪花直打转。

兀立的危峰,锁住了山里人,也锁住了大山给人类最美好的馈赠。守着丰裕的物产,却难逃“富饶的贫困”,这是世代陇南人难解的愁肠。

长期以来,陇南境内无高速、无铁路、无飞机场,国省道主干线公路等级低、通行能力差。陇南境内高峻山岭与深陷河谷错落相接,层层叠叠的山岭犹如屏障,将这里与外界隔绝开来。直线距离只有数十公里的两地,往往要绕着大山低速缓行数个小时。

如果把时间轴拉得更久一些,陇南的历史,几乎是一部在大山当中寻找道路的历史。

东汉年间,武都太守李翕率民在险峡当中修复西狭古道,这段历史被鱼窍峡里的摩崖石刻“西狭颂”所记述。今日再看,这里仍然双崖对峙,峭壁如削,昔日修路之艰难映入眼帘。

三国时期,邓艾父子率领大军伐蜀,为保密选择沿羌水而行。沿岸许多地方无路可行,邓艾大军边行军,边开山凿壁修筑栈道,现今岩壁上的方形洞孔便是当年留下的遗迹。

为躲避“安史之乱”,唐代大诗人杜甫借道陇南前往四川避难。从今天的天水出发到达陇南成县不到200公里的路程,他足足走了3个月。行至成县泥工山,诗圣发出感慨:“朝行青泥上,暮在青泥中”“白马为铁骊,小儿成老翁。”

上世纪中期,许多陇南人出远门,仍只能行走在人烟罕至的“北茶马古道”。

西狭、青泥岭、阴平道、祁山道……在陇南留存的古蜀道的遗迹和地名,全是行路难的证据。

三、走出大山的渴望

人,殁了。

 “村子离乡卫生院只有13公里。如果有了路,老人的命或许就能保得住。”每每回想起30年前下乡途中目睹的这一幕,61岁的陇南市西和县政协副主席刚维杰都心痛不已。

于是,上世纪90年代初起的十余年间,他守在陇南的沟壑间,挖山凿石,带领群众打通了182条乡村公路。“修路干部”,是老百姓给他的名字。

尝试打通走出大山的路径,刚维杰不是孤身。

2007年,公路通到了海拔2800米的宕昌县贾河乡各里村,家住图寺社的马路娃却悲欣交集。“眼看马路就到家门口了,可我们还是没路走。”

马路娃说不清父母给自己取名“路娃”的用意,可行路难却全在眼前:为进城赶集天没亮就出门,要走过巴掌宽的山路,蹚过几道河,冬天到县城时胡须上甚至结了冰溜子。

 “社里的这条路,我们自己修!”马路娃下定了决心。42户人要筹资3万元,在宕昌这个国家级贫困县,这不是小数目。但全社人二话不说,一块钱一块钱攒,一铁锹一铁锹铲。苦干一个冬天后,小山村终于通路了!

 “我家现在三轮车、摩托车都有了。儿子、儿媳也走出大山去新疆打工了。”告别完挥挥手,马路娃对我们喊:“下次再过来,我开着车到山下接你们!”

过去几年,陇南市几乎是一个交通会战场。兰渝铁路、武罐高速、成武高速、十天高速陇南段、武九高速、渭武高速和成州民用机场等重大交通项目相继在陇南境内开工建设,目前其中一些已经建成,影响陇南发展的交通制约正在被消除。

 “早上出发,中午在四川吃顿火锅,晚上还能赶上家里的晚饭。”这是许多陇南市民对于高速通车后的形象描述。

路,在陇南人眼里,便是山乡巨变。

四、百年梦想

铁路通兰渝,人们梦了百年。

1919年,孙中山先生在《建国方略》中,最早提出修建兰渝铁路,称其为“经过物产极多、矿产极富之地区”,规划路线走向是“兰州-广元-南充-重庆”。他把这条铁路线,作为计划的中央铁路系统24条干线之一。

新中国成立后,兰渝铁路被列入议事日程。1956年铁路设计院分别对兰州至广元、广元至重庆规划研究,1965年重编全线方案并报铁道部。

上世纪90年代的一项统计显示,兰渝铁路途经的甘、陕、川、渝22个县(市、区)中有17个是国家级贫困县,未超过温饱线的贫困人口近1000万,约占当时全国贫困人口的七分之一。

1994年,兰渝铁路沿线地区百余人齐聚四川苍溪,组建了半官方、半民间的“兰渝铁路协作会”。随后,一份盖有68枚地县两级党委、政府印章的《关于申请新建兰渝铁路立项报告》被上报给四川、甘肃省政府及当时的国家计委。

老区人民的呼声,引起许多在西南、西北出生和战斗过的红军老战士们的关注。1998年12月,罗青长、傅崇碧、苏毅然、谢觉哉的夫人王定国等105位老红军联名签字致函党中央国务院,恳请修建兰渝铁路。

这份签名中,有不少是老红军的绝笔!在四川省南部县,一位病榻上的老红军颤颤巍巍地写下姓便没了力气,儿子握住她手,才把名字写完。秘书处同志还没离开南部,她就离开了人世……

2000年,全国“两会”召开期间,甘、川、渝三省市为兰渝铁路立项的议案和提案就达192件,代表委员还联合致函大会主席团请求尽快修建兰渝铁路。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在听取了兰渝铁路专题汇报后一锤定音!

从2005年甘肃省、四川省、重庆市、铁道部共同商议合资建设兰渝铁路,到2008年兰渝铁路有限责任公司正式成立,兰渝铁路呼之欲出。

2008年9月26日下午3时,甘肃省兰州市沙井驿。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张德江出席开工动员大会并宣布:“兰渝铁路正式开工!”

至此,这条谋划了近百年的铁路,承载沿线3600万群众脱贫致富梦的铁路,让“渝新欧”大通道、“一带一路”、西部大开发等国家战略实施有了支点和助推器的铁路,正式开工建设!

五、“世界难题”属兰渝

大地震颤,山河摇摆,“5·12”汶川地震震痛半个中国。按计划,四个月后兰渝铁路将开工建设。有人担心,这么大的地质灾害会不会对铁路开工造成影响?

2008年6月初,中铁第一勘察设计院集团公司工作组赶赴兰渝铁路设计沿线进行震后影响核查。核查结果让人松了口气:地震对兰渝线的地层、地质没有太大影响。

可开工后接踵而来的问题,却让工程人员渐渐看到,与铁路本身建设难度相比,这场大地震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一条经过“地质博物馆”的铁路。

兰渝铁路通过的黄土高原区和秦岭高中山区,位于青藏高原隆升区边缘地带,在区域地质上位于华北、扬子、青藏(柴达木、羌塘等)诸小板块相互汇集部位,地质环境极为复杂特殊。

兰渝铁路穿越区域性大断裂10条、大断层87条,所经地区地震、暴洪、泥石流灾害多发,号称“地质博物馆”,是我国在建地质条件最复杂的山区长大干线铁路,也是一条施工难度极大、风险极高的铁路。

——这是一条让国内外专家称为“世界难题”的铁路。

开建以来,国际工程地质与环境协会主席卡罗斯·德尔加杜角曾两次慕名深入兰渝铁路现场调研,国内外院士、专家先后38批次来现场号脉会诊、指导施工。专家们一致认定兰渝铁路地质属“国内罕见、世界难题”,感叹“世界隧道看中国,中国隧道看兰渝”。

铁路建设预计工期6年,即到2014年年底全线通车运营。但至今仍未实现这一目标,工期已经延后两年多。

 “核心原因是地质因素,尤其是甘肃段的地质属于隧道施工领域的世界难题,许多地质条件,超出了人们的认知范围,没有先例可以遵循。”兰渝铁路公司董事长、总经理熊春庚说。

——这是一条四大风险叠加的铁路。

兰渝全线存在着四大高风险隧道群:第三系富水粉细砂层隧道群、高地应力软岩大变形隧道群、高瓦斯隧道群、岩溶突泥突水隧道群。

其中甘肃境内地质最为复杂,尤其是第三系富水粉细砂层地质和高地应力软岩大变形地质极大地影响了隧道的开挖和掘进,设计、施工难度不仅在技术上是巨大的挑战、安全上压力巨大,也带来了工期上的风险。

复杂的地质环境给兰渝铁路设计、施工带来前所未有的难题。

六、钢铁不敌“胡桃木”

 “千里兰渝陇最难。”兰渝铁路副总经理蔡碧林曾经赋诗感叹。“陇”是甘肃的简称。

走进甘肃境内胡麻岭、桃树坪和木寨岭三条隧道,我们才真正了解兰渝人口中“钢铁不敌‘胡桃木’”的意思:既要在水豆腐里打洞,也要承受如蛟龙号沉水2700多米时的巨大压力。

2016年年底,一场冬雪后,我们来到了距地表350多米的兰渝铁路胡麻岭隧道。隧道外寒风凛冽,隧道内闷热潮湿。

在一处施工掌子面前,洞壁上插满了细管,黄色砂浆从管中涌出,落在地上堆成厚厚一层。稍不注意,就会被掌子面突然涌出的砂浆溅一身。渗水一旦滴在皮肤上,明显感受到灼痛。抓起地上的一团细砂,用手一攥,指缝中便渗出水来,手指一撮,细砂全成了粉末。

然而,就是这样比重近乎于水的“第三系富水粉细砂”,让3.2公里长的桃树坪隧道6年多才全部贯通,6年攻坚才打通胡麻岭隧道1、2号斜井间的173米!

隧道施工“怕软不怕硬”。兰渝铁路公司陇南建设指挥部指挥长张有生说,岩石地质大型盾构机能快速推进,但富水粉细砂地层成岩性差,长时间受水浸润或浸泡后呈流塑状,施工中极易涌水、涌砂。“胡麻岭的砂比玉米粥还细,含水量最高达28%,就跟水豆腐一样。”

2011年8月,胡麻岭隧道1、2号斜井间仅剩173米时,泥石流般的细砂从第三系富水粉细砂地层涌出,淹没了已经修好的隧道。工程不仅没有前进,反而倒退了!

过去5年半,1号斜井方向的隧道发生了四次大突涌,砂浆积累15万方,相当于2公里的隧道长度。

在铁路隧道施工中享有盛誉的德国专家,曾专门自带顶级设备和施工团队到胡麻岭应战,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离开时认为“不可能在这种地层中打隧道”。

前进,突涌,倒退,清理,再前进。受制于空间狭促,很多时候,工人只能猫着腰,一点一点把泥沙往外掏。

2015年,中国铁路总公司组织全国相关行业专家反复研究,终于探索出一套成熟的施工方法,破解了胡麻岭隧道的“世界难题”。长期停滞不前的工作面,终于又开始向前推进。

2016年年底,我们进入我国目前最高风险等级的铁路隧道木寨岭隧道。所见场景格外骇人:已施作的二衬严重变形,混凝土开裂剥落,钢筋外突扭曲。

变形来自世界铁路隧道中最大的“极高地应力”。兰渝铁路公司安全质量管理部副部长卫鹏华说,此前世界铁路隧道施工中地应力最强的是奥地利阿尔贝格隧道,但木寨岭的地应力是其2倍,最大值达27.16兆帕。“这相当于蛟龙号下潜到2700多米时所承受的巨大压力,而且压力还没有海底那么均匀。”

如何应对“极高地应力”,依然没有先例。在数轮攻关之下,兰渝人终于找到了变单层拱架为双层、加密拱架间距等有效可行的施工方案。

2016年7月,木寨岭隧道贯通后没多久,“极高地应力”又对隧道造成了严重损坏。补强后隧道结构厚度是普通隧道的2倍多,“隧道壁厚度超过两米,比防原子弹的地下工程还厚!”卫鹏华说。后来,大家把这种施工方法称之为“木寨岭模式”。

在这条隧道施工,除了要面临高原反应,还得承受住一年中一半是冬天、一天经历两季的考验。

木寨岭隧道一工区总工程师陈强说,埋深地下824米的隧道正洞温度高达30多摄氏度,隧道外则是零下20多摄氏度。干完活,工人们的衣服常常湿透,呼啸的风裹着雪打在身上,衣服被冻得硬邦邦,就像活的冰雕……

七、危难之时显身手

兰渝铁路是人类与大自然的“拉锯战”。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奇迹,而是像你我一样的凡人把时光劈开,用担当、用钢铁意志、用一滴滴汗水,生生干出来的。

2014年,兰渝铁路建设进入第7年。众多地质难题尚未攻克,有的施工单位士气低落,铁路建设也面临着资金难题。

春寒料峭时,在业界有“救火队长”之称的熊春庚临危受命,担任兰渝铁路公司董事长、总经理。“家在行囊中,一直在路上”,他7年易6地,从向莆铁路一路西行至哈密罗布泊铁路,再奔兰渝。

 “信心比黄金重要”“人心齐才能泰山移”,熊春庚一上任即提出“抓班子、担担子、找票子、拔钉子、保住命根子(安全质量稳定)”的工作重点。到任不到3个月,他率众穿梭奔波于甘、川、渝三省市地方政府,6次进京汇报;同时,将设计、施工、监理等单位的资源重新聚集了起来。

一场“百日会战”,让一度低沉的士气重燃。

 “广安段要在2014年7月30日前达到开通运营条件!”熊春庚在兰渝铁路建设工作会议上下达的任务,在那时听起来根本不可能:广安段剩余工程量还大得惊人,1.2万平方米的广安南站地基才刚刚动工,部分地区征地拆迁工作还面临问题……

“兰渝铁路公司作为建设主体,必须身先士卒!管理重心必须前移,管理人员必须贴近现场!”熊春庚说。

随即,兰渝公司成立广安段开通领导小组,抽调精兵强将在一线,日纪要、月考核。中国中铁一局集团、中国铁建二十一局集团、中交一公局派专项负责的局级领导现场督战。中铁二院把办公桌搬到工地,与建设、施工单位合署办公。

大任当前,再难也要硬挺过去。有人拄着双拐坚守岗位,有人身上还插着导脓管就出现在工地,有人母亲垂危时才赶到家,料理好后事的第二天就赶赴现场……

一个接一个的“破例”,一个赛一个的顽强,“不可能的任务”竟实现了!2014年8月8日,火车通到了小平同志的家乡四川广安!

 “巨龙将要起飞的时刻,深重的翅膀诉说艰难。燃烧的永远是热血,不朽的永远是信念。”熊春庚非常喜欢上世纪90年代初一首名为《心愿》的歌曲,经常情不自禁地哼起来,“这首歌很提气,很给力!总觉得是唱给兰渝铁路建设者的歌!”

写兰渝的时候,我们总怕煽情。到了今天,再去讴歌克己奉公似乎显得有些落伍,赞颂鞠躬尽瘁好像有些怪异。我们尽可能收敛地去写作,却总不时被听闻的故事打动、震撼。

曾在兰渝铁路公司当了8年副总经理的孙韶峰,当初从济南来到兰渝时还是一头乌发,今年离开时已经满头华发。他说:“这些年来,我们很多人从黑头发熬成了白头发,还有的是从有头发熬成了没头发。”

中国铁建大桥工程局兰渝铁路4标段项目部党工委书记李子明说:“在建设中,我们中有人去了天堂,有人身患绝症,正在去天堂的路上,但一辈子能修这样一条铁路,死而无憾!”

 

后记

6月19日,胡麻岭隧道贯通了!白日焰火从黄土高原升腾而上,直冲云天。

八年了,胡麻岭从没这么热闹过。

八年了,胡刚的期盼从没这么迫切过。

他盼着胡麻岭隧道早日完成后续工作,盼着自己能早点儿回家陪伴女儿胡玛玲。

孩子已经快3岁了,可胡刚只见过她三回。“每次刚和小孩熟悉,马上又要走了。”近千个日日夜夜里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曲曲折折的思念全都涌上眼前,这个铁路工地上的钢铁汉子,掉泪了。

胡刚家在四川成都,施工这几年,每次回家他都得从兰州出发,经过陇海线和宝成线,花费20个小时。等到年底兰渝铁路全线通车,花六七小时他便能到家。

那时,胡刚再不用看着胡麻岭想着胡玛玲,而能看她笑,看她一点点长高。她哭的时候,能把她抱进怀里,轻哄她到睡着。

他更期待着,有一天,胡玛玲坐上火车,穿越胡麻岭隧道,走过他用青春筑成的兰渝铁路,去寻找名字的由来,去到更远的远方。

胡麻岭隧道贯通那天,还有一个画面刻到了我们心上。

欢腾的舞台下侧,支着一块屏幕,黑白影像静默流淌。那是《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一首创作于上世纪60年代初的歌曲。

第一次听这首歌,是在冬天的胡麻岭隧道,十余名施工人员站在隧道口齐声合唱。

 “背上行装扛起枪,雄壮的队伍浩浩荡荡。同志你要问我到哪里去?我们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那天,下着雪,胡麻岭隧道四面苍凉。风一起,他们的声音便被吹散,吹到几无寸草的黄土坡,吹进比夜更黑的隧道里。

山谷外,没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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