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巴黎

张锡昌 总178期 2023年 12月号 城市经典

    《环球市长》杂志    GLOBAL MAYOR MAGAZINE

维克多雨果曾自豪地说:“巴黎,所有美丽首都的完美典型。世界上每一个民族都会对它心驰神往,它是一座理想的世界大都会。”

 

确实,地面上有一个被誉为“世界花都”的巴黎,这是尽人皆知的。不过,这位法国大作家还说过“巴黎下面还有另一个巴黎”,一个可怕、神奇的地下世界。巴黎繁华喧嚣的街道下面不光有地铁、地下商场之类,而且隐藏着数不清的洞穴和纵横交错的地下通道,这也是千真万确的。这个神秘的地下巴黎,却鲜为人知。

 

巴黎上百年乃至几百年的古老建筑,大都用大块石材砌成,既气派又牢固。巴黎这么多建筑物,所用石材从何而来?原来近在咫尺。像卢浮宫、巴黎圣母院这样的恢弘建筑,也完全是就地取材,这就是有名的“巴黎石”。如今巴黎城南地下密密麻麻的洞穴和坑道,便是当年地下采石场的遗迹。

 

大仲马在《一千零一个幽灵》中对当年采石场的繁忙景象有过这样的描写:“尤其是在傍晚,当我从蒙卢日地区走过时,晚霞映红了天空。我看到无数个转动着的大转轮在地平线上突兀地矗立着,真是蔚为壮观。”从蔚为壮观的提升石料的大转轮不难想象,地下采石场的规模该有多大!

 

圣心大教堂位于巴黎北部的蒙马特高地上,为巴黎著名的地标之一,于1914年建造完成。

 

巴黎城北的蒙玛特高地,是个热门景点。以其圆形穹隆和钟塔著名的圣心大教堂,整体洁白,居高临下,俯视巴黎。

 

在丘顶的小小广场上,几十名不入流的画家摆开画架,各展其能,卖画、作画、为游客画像,构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殊不知,高地几十米之下却掏得空空如也。原来,蒙玛特高地下面蕴藏着优质石膏矿。如今,去蒙玛特的地铁站取名“白”站(Blanche),便是历史见证。

 

石膏矿从中世纪就已开始开采。路易十四时期,伦敦大火使人们意外发现石膏具有很好的防火性能,于是在巴黎建筑物中广泛使用,开采量激增。有句流行的调侃的话说:“巴黎的蒙玛特成分要比蒙玛特的巴黎成分多。”意思是说,巴黎的建筑物中到处都少不得来自蒙玛特地下的石膏。

 

美丽绝伦的巴黎,地下密布洞穴、坑道、矿井,这已是够奇特的了。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巴黎下面竟隐藏着大片地下墓穴。

 

Saints-Innocents公墓,这块大公墓是巴黎最古老、最大的墓地,但其实更像个乱葬岗。

 

在教堂里举行葬礼是一种古老的传统。教堂的地下有众多的坟墓。教堂的地下坟墓和市内管理不善的公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尸的臭味。有人曾这样形容当年臭气熏天的巴黎:“要知道你是否正在接近这座世界第一大都市,你不必等到看见它的高耸的建筑物,你只要用鼻子闻一闻就能预先知道了。”

 

巴黎居民怨声载道,政府不得不出面干预。18世纪80年代,巴黎市内的公墓和教堂墓地被取缔,所有遗骨都被集中迁葬到由采石场洞穴改建的统一的地下墓穴。法国大革命中,大量死于非命的尸体也被抛入刚刚建成的地下墓穴。

 

异想天开的法国人真是无奇不有。1810年和1811年,巴黎市政当局对地下墓穴进行了清理、整顿,进而突发奇想,利用废弃的采石场的宽阔空间,建起一座庞大的骸骨陈列馆,对公众开放。

 

陈列馆内无数骸骨层层叠叠,高高垒起,一个个骷髅、一具具尸骨摆成各种图形,简直像陈列艺术品似的。

 

尽管陈列馆门前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牌子:“站住!此乃死神之国。”但是,出于猎奇和寻求刺激,排长龙参观这座举世无双的骸骨陈列馆一时成为巴黎的时尚。连奥地利皇帝弗朗茨一世、拿破仑三世、普鲁士首相俾斯麦等显要人物,也曾先后莅临。1900年世界博览会期间,骸骨陈列馆吸引了大批世界各地的游客。

 

巴黎地下世界神秘莫测,亦真亦幻的传奇故事纷纷纭纭。法国大革命期间,地下洞穴成了一些贵族逃命藏身之所。1791年6月20日晚,国王路易十六外逃,国民自卫军首先对地下采石场进行搜捕。“人民之友”马拉多次遭追捕期间,曾长时间在地下深处东躲西藏。当他重见天日时,成了一个面色棕黄的怪人,并染上了严重的皮肤病,以致只得经常泡在浴缸里以减轻痛苦。

 

大仲马在《巴黎的莫希干人》这部小说中,说得更是神乎其神。深夜,在被火把照得通明的高大的洞穴内,一群人正在密谋策划推翻复辟王朝国王查理十世。不料,在这地下深处竟也隔墙有耳,巴黎警察头子亚卡尔用绳索潜入一个竖井之中,窥视了这一切。于是,推翻复辟王朝的密谋败露。

 

拉雪兹神甫公墓的“公社墙”。最后一批公社战士在此壮烈牺牲,潜入巴黎地下世界 的战士继续战斗一个多月。

 

巴黎公社时期,当最后一批公社战士在最后的阵地——拉雪兹神甫公墓倒下后,潜入地下世界的公社社员与凡尔赛政府军的零星激战还持续了一个月之久。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国占领期间,抵抗运动利用巴黎地下洞穴举行秘密集会,印发传单,储存武器弹药。1944年8月巴黎起义期间,武装抵抗力量还在德军的眼皮底下建立了地下指挥部。

 

说到另一个巴黎,自然不能不提蜘蛛网似的地下排水道。雨果称之为“巨人的腔肠”,并把它作为戏剧性的舞台写进他的巨著《悲惨世界》。曲曲弯弯、坑坑洼洼、臭气熏天,起硝的拱顶,污染的水坑,墙上渗出脓水,沟顶滴着水珠,到处一片漆黑。这就是雨果笔下的巴黎下水道。

 

起义失败后,为了躲避追捕,小说的主人公冉阿让背着负伤昏迷的共和战士马吕斯,步履维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迷宫转来转去,像是钻进了魔鬼的肚子里,不知何处是生路。到头来会不会在这黑暗的角落里留下两具尸骨?雨果浓墨重彩的描绘激起我的好奇心,但不知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幻。

 

待我亲眼目睹了地下迷宫似的排水道,方知雨果并非虚构。只不过雨果展示的是19世纪30年代的情景,是一个可怕的地下世界,而我所见到的地下排水道,却是敞亮、整洁、透风、井然有序,虽不免有股阴沟的异味,但并不浓烈刺鼻。

 

自1973年以来,巴黎地下排水道向公众开放。这是世界上唯一可供参观的地下排水系统。参观的唯一入口,就在塞纳河左岸阿尔玛桥头,距中国使馆所在的乔治五世大街仅一桥之隔,花6法郎买张门票就可以在地下漫游。

 

排水道离地面不深,从入口处下几十级台阶就到了。展览厅陈列的图片、实物,放映的电影,系统显示了巴黎地下排水道的历史和现状。

 

1370年,巴黎市长于格奥布里奥修建了第一条地下排水道。1800年扩展至20公里,但并未形成排放污水的系统设施。年深月久,下水道堵塞、污水横流,成为霍乱等流行病猖獗的温床。

 

拿破仑三世命令塞纳省省长奥斯曼男爵对巴黎进行全面改造和美化,使之成为最气派的欧洲大都会,以显示帝国的声威。

 

奥斯曼在地面上大兴土木、改变巴黎面貌的同时,对地下排水道系统也进行了全面的整治和改造。他认为城市的地下排水道就像人的内脏器官,分泌、排泄畅通对肌体的健康必不可少。下水道必须修建到巴黎每一条街道下面;巴黎每一幢房屋必须与地下排水道相连接。

 

一个现代化大都市系统的地下排水工程于1853年开工,比伦敦早6年,比柏林早20年,至1878年地下排水道扩展至600公里,形成一个覆盖巴黎地下的排水网络,全部污水借自身重力和地势坡度由东向西流入离巴黎20公里的塞纳河下游。如此浩大的工程当时在世界城市中实属罕见,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参观后赞叹不已。

 

一百多年来,在原有网络的科学设计和合理布局的基础上,使用现代技术陆续加以扩建。如今,排水道已达2100公里,并在排水系统的尽头阿塞尔建立了欧洲最大的污水处理站,每日处理污水能力达到270万吨。

 

我曾参观过这个污水处理站。污水经过分类处理、沉淀、净化后,变成清澈的非饮用水,可供灌溉农田、浇洒绿地之用;泥浆般的沉淀物经蒸煮、发酵、脱水后,成为烂泥状的肥料,低价售与附近农场。

 

走出展览厅,进入高大宽敞的入口甬道,犹如走进地铁车站一般。游人由清洁工带领,可在200米范围内参观。在灯光照明下,但见水道纵横、序列分明。总干线、干线、分线、支线组成完整的网络,污水奔泻而下,干线望不到尽头。

 

19世纪末,在特定的干线内可泛舟游览,别有天地,可惜现已取消。分线拱顶水道足有一人多高,内壁由一层水泥涂盖,两边均有用于管理和维修的相当宽敞的人行通道,干净整洁,不亚于地面街道。每一条排水道都设有与地面街道相对应的路标。对于熟知地面街道的“老巴黎”穿行其间,决无迷失之虞。陌生如我辈就不敢走远,生怕丢失在迷宫之中。

 

排水道顶端各种管道密布:电话线、压缩空气、快递邮件风洞、饮用水和非饮用水管道等等。无怪乎在巴黎看不到像国内那样经常扒开马路敷设、检修管道的景象。出于安全考虑,不允许敷设电线、煤气管道。

 

据介绍,排水道网络还有众多配套设施。如设置泄水闸多处,待水位达到一定高度时,突然打开闸门,蓄积的水流奔腾而下,自动将杂物淤积的水道冲刷干净。为防止暴雨造成地面街道积水和排水道泛滥,还建有泄洪设施。

 

总的感觉,地下排水网络不是简单的阴沟,倒宛如一座布局科学、设施完善、秩序井然的地下城。看够了巴黎的名胜古迹,地下排水道倒是难得一见的别致的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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